【簡介:】三十年前,我第一次來到黑龍江邊,就是站在這個地方眺望對面俄羅斯的景象。那時的雪比現(xiàn)在要大,整個一條黑龍江都被厚重的大雪覆蓋著,閃著銀色的耀眼光澤。 對面離江邊不遠,有一
三十年前,我第一次來到黑龍江邊,就是站在這個地方眺望對面俄羅斯的景象。那時的雪比現(xiàn)在要大,整個一條黑龍江都被厚重的大雪覆蓋著,閃著銀色的耀眼光澤。
對面離江邊不遠,有一片片的樹叢,掩襯著幾棟木刻楞的房子,房子前有一條細(xì)若繩絲的小路,蜿蜿蜒蜒地伸向江邊,充滿了迷蒙神秘的異國情調(diào)。我在冰天雪地里邊看邊想,久久不愿離去。
第一次到嘉蔭縣的那些日子,我?guī)缀趺刻於家浇吶?,表面上是散步看風(fēng)景,其實吸引我的絕不僅于此,更主要的還是對面住在木刻楞小屋里的那個老人。
他住在離江邊最近的那棟房子里,每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會準(zhǔn)時出來。當(dāng)他推開房門時,第一時間看到的不是他的身影,而是先聽到一陣咳嗽聲。冬天里的早晨是最冷的時候,空氣也是最潔凈的,聲音的傳播似乎沒有一點阻力,所以聽他的咳嗽聲好像沒有實際距離那么遠,就像在耳邊一樣,一聲聲的撞到耳鼓上。
我看不清那個人的面容,但是從他的體態(tài)和步履上判斷,至少也應(yīng)該是個六十大多的老人了。原來我不明白他每天起那么早干什么,時間長了才知道,他沒有別的目的,就是為了看我們這邊幾個農(nóng)民在冰窟窿里捕魚。
那時候我們這邊的農(nóng)民一到冬天賣完了糧,就都閑下來沒什么事情了,有人就會到江上打魚,一是找點事干,再就是吃飯時增加點魚腥味,改善一下生活。冬天在江上打魚,聽起來很新鮮,但對于久住江邊的人們來說卻很簡單,就是弄幾片小網(wǎng),在江面上砸?guī)讉€窟窿,頭天晚上把網(wǎng)順下去,第二天早晨再起出來。那網(wǎng)一般是插一插二的,掛上來的大多是手指或筷子那么長的魚。不大,但是很多,滴蘿掛蒜的。他最愿意看我們早晨起網(wǎng)時的場面,每當(dāng)看到那些魚順著魚網(wǎng)從冰窟窿里拽上來,蹦蹦跳跳的在陽光下閃著光,就會樂得合不上嘴,高興得連連喊:“哈拉少,哈拉少!”好像是自己有了多大收獲似的。而那條狗更興奮,搖頭晃尾地直蹦高,歡快地叫著。
那時,中俄邊境的關(guān)系還是比較緊張的,雙方的外事部門都對各自的邊民經(jīng)常進行外事教育,要求提高警惕,嚴(yán)禁越界。所以我們打魚的人盡管知道他沒有惡意,但是也不敢輕易和他搭話交往,對他的叫好和熱情只當(dāng)看不見,或是敷衍著點點頭擺擺手。但是他的行為并不受我們這邊人態(tài)度的影響,每天照常來,并且像掌握了規(guī)律似的,不論我們的人什么時候在哪兒下網(wǎng),他都會準(zhǔn)時出現(xiàn)在那里。時間長了,我們這邊打魚的人也都習(xí)慣了,如果有一天他來晚或不來了,倒像是缺少了點什么似的。
但是,他們不管怎么做,邊界線是不會逾越的。因為經(jīng)過長期的宣傳教育,那條線已經(jīng)深深地刻在雙方邊民的心里。雖然那不是一條實體線,但冬天在江面上卻很明顯,就是一條十幾米寬的清雪帶。這條清雪帶是從江面結(jié)冰以后就開始形成的,一場雪接著一場雪覆蓋上去,一個腳印也沒有,不僅是人的,甚至連動物的也沒有,好像那是人畜共知的一條禁線一樣。
有一天,他看到我們這面掛上來的魚特別多,格外高興,那狗也興奮得往前多躥了幾步,清雪帶上馬上留下了幾個清晰的爪印。他一看,立刻便了臉,厲聲將狗喝回來,狠狠地踹了幾腳,并不依不饒的非要打死它。那狗任他怎么打罵也不肯跑開,圍著他低頭搖尾,哀哀地嗚咽著。我們這邊打魚的人為了給那條狗解圍,便扔過去幾條魚。狗叼過魚放到他的腳邊,竊竊地看著他。他沒有拒絕,帶了回去。那天晚上,從他屋子里飄出來的烤魚味,被北風(fēng)一陣陣地吹過來,我們這邊的人聞著都很香。
后來,想不到的事情發(fā)生了。他連著幾天沒有來。我們這邊打魚的人便犯了嘀咕,是出門去鎮(zhèn)子里了,還是生病了呢?想來想去,有人耐不住了,便向?qū)Π洞致暣笊さ睾捌饋?,結(jié)果沒喊出他來,倒把那條狗喊來了。那條狗往這邊跑的時候,明顯的不像往常那么精神,且?guī)撞揭换仡^,像有所牽掛似的。狗跑過來以后,他們這邊的人趕緊扔過去幾條魚,但比以前的要大一些。那狗叼起來,頭也不回,急急忙忙地跑回去了。
這樣的場面連續(xù)了好幾天,終于有一天中午,他的房門打開了。
可是當(dāng)他從屋里面走出來的時候,已經(jīng)全然不是以前的樣子了。只見他滿頭白發(fā),手里拄著一根棍子,步履蹣跚地挪動著腳步,強撐著走到了江邊的高崗處。他顫巍巍的站在那里,一只手舉到額頭,遮擋著陽光向我們這邊張望。看得出,他還想努力嘗試著走向江面,走到我們那些人打魚的地方,但顯然是力不從心,實在走不動了,只好向我們這邊微微地?fù)]著手,表達著他內(nèi)心的情感和渴望。
三十多年的時間里,我們這邊的嘉蔭小鎮(zhèn)發(fā)展迅速,早已面目全非了,甚至連我當(dāng)年住的房子都找不到了。而對面那一片片樹叢,那幾棟木刻楞的小房子,那幅淡淡的水墨畫一樣的景象卻還是完整無缺地保存在我的記憶中,并且現(xiàn)實中也好像一切都沒有什么變化。
但我知道變化是有的,只不過不是景色和環(huán)境,而是那個人,那個我最想見的人,可能永遠再也見不到他了。還有他領(lǐng)著他的狗,興致勃勃地向江面走來,看到打上魚來連連叫好的情景也不會再有了。
我雖然這樣想著,但心里還抱有一絲僥幸,希望能有奇跡發(fā)生,目光仍一遍遍地向?qū)γ嫜惨暎⒅哪莻€小屋,門前的那條小路。不知過了多長時間,江面上已經(jīng)起風(fēng)了,卷起來的雪粒子打在臉上,有些疼,也模糊了眼前的視線。我輕輕地嘆息了一聲,知道奇跡是不會出現(xiàn)了,于是準(zhǔn)備返身回去。
可是就在這時,我突然聽到幾聲狗叫。循聲望去,卻是一片風(fēng)雪迷茫,怎么也見不到狗的蹤影。但我敢斷定,這一定是三十年前那只狗的后代,因為這聲音、節(jié)奏是那么熟悉。聽著它的叫聲,我眼前又一次浮現(xiàn)出他和他的狗的畫面,仿佛看到他沿著那條小路,興致勃勃地向江心走來,那條狗跟在他的后面,還是那副搖頭擺尾的樣子。